第23章 地狱没有出口（1 / 1）

B区冷库。

这里像是一座被冻结的钢铁森林。

无数巨大的不锈钢挂钩从天花板垂下，上面挂着半扇半扇的冻猪肉，表面结着一层厚厚的白霜，像一具具被吊起来的尸体，在昏黄的防爆灯下投出长长的、扭曲的影子。

白色的冷雾在这些肉墙之间弥漫，能见度极低，灯光只能穿透几米，就被雾气吞没。

空气里没有血腥味，只有一股令人作呕的、过分干净的氨气味，刺鼻得像把刀子插进鼻腔，再慢慢搅动。

风机低沉地嘶吼，像是一头巨兽在沉睡中打鼾，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，带着一种单调的、永不停歇的压抑。

布克行走在肉林之间。

在这个环境里，他那一身漆黑的皮肤成了最完美的保护色。

他像是一块沉默的黑曜石，又像是一座移动的黑色铁塔。

两米多的身高让他不得不微微低头避开那些挂钩，湿透的西装外套已经被他刚才在门外随手扯掉，只剩下一件黑色的紧身背心。

那是一具令人窒息的躯体。

黑色的肌肉如岩石般隆起，每一块都像被雕刻家用凿子一锤一锤敲出来，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旧伤疤——那些疤痕有的苍白如旧雪，有的深紫如凝固的血，交织成一张狰狞的地图。

汗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，在他的皮肤上流淌，折射着幽暗的光，顺着胸肌的沟壑往下淌，积在腹肌的凹陷处，再滑过那条深邃的人鱼线，没入裤腰。

他的呼吸平稳，却带着一种低沉的、像野兽酣睡时的鼻息。

他不像个人类，更像是一尊为了杀戮而浇筑的、充满神性的黑色图腾。

脚步声在冰冷的地面上回荡，每一步都踩出轻微的“吱呀”声，像金属在低温下收缩的哀鸣。

他没有任何情报。

他以为这里只是藏着几个带枪的看守，最多再加几个医科城的白大褂书呆子。

他来这里，只为完成沈临的命令：把人带回去。

活的，或者死的，都行。

但他没想到，这里不是监狱。

这里是地狱的厨房。

直到那个影子从肉墙后面扑出来。

没有警告，没有预兆。

那个东西撞碎了一扇冻得硬邦邦的猪肉，伴随着碎冰和骨渣，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撞在了布克身上。

那种力量大得不合常理。

布克感觉自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正面击中。

他的胸口闷响一声，肋骨“咔啦”断了两根，整个人横飞出去，连续撞断了两根不锈钢立柱，重重地砸在墙壁上。

墙壁的金属板被砸出一个人形的凹陷，冷雾里溅起一圈冰晶。

“咳……”

布克咳出一口血沫，血在冰冷的空气里瞬间凝成细小的红珠，落在地上。

他在落地的瞬间就像弹簧一样崩了起来，摆出了格斗架势。

黑色的肌肉在灯光下紧绷，每一条纤维都像拉满的钢索，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，却没有一丝退缩。

然后，他看清了那个袭击者。

那是一团在那层惨白冷雾中蠕动的噩梦——代号E5-F。

如果说布克是上帝用黑色岩石雕刻的完美战士，那眼前这个东西就是上帝喝醉后用烂泥堆砌的玩笑。

它有着人类的轮廓，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，半透明得能看见下面紫黑色的血管在蠕动，像一团被泡烂的死肉。

它的右臂畸形肿大，像是塞进了一堆废弃的肉块，几根惨白的骨刺刺破皮肤伸在外面，末端滴着黄绿色的粘液。

它趴在地上，脊椎扭曲成S形，嘴角流着不知名的黄色黏液，浑身散发着福尔马林和腐肉混合的恶臭，那味道浓烈得像把一桶过期尸体直接倒在脸上。

布克皱眉。

这不是人。

这不是兽。

这是某种被强行拼凑起来的、失败的、却又顽强活着的怪物。

它的眼睛是两团浑浊的黄白，没有瞳孔，却死死盯着他，像在嗅探新鲜的猎物。

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。

E5-F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叫，再次扑来。

它的动作不快，却带着一种沉重的、不可阻挡的惯性，像一堵肉墙压过来。

布克没有退。

他是那种遇强则强的男人。

他黑色的巨臂猛然挥出，肌肉纤维在那一瞬间绷紧如钢缆，这记重拳带着破风声，结结实实地轰在了怪物的面门上。

“砰！”

手感不对。

不像打在肉上，倒像是一拳打进了一团湿冷且坚韧的老轮胎里。

力量被那层畸形的脂肪和肌肉吞噬了，只换来怪物头部微微一晃。

E5-F仅仅是晃了晃脑袋，那双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被激怒的残暴。

它那条畸形的右臂猛地横扫过来，那几根骨刺在灯光下闪着阴冷的白光，像几把冰锥。

布克试图格挡，但他严重低估了这怪物的骨骼硬度。

“噗嗤。”

那是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。

骨刺像切豆腐一样切开了布克的左前臂，直接卡进了他的尺骨和桡骨之间，然后猛地一绞。

鲜血喷涌而出，黑色的皮肤瞬间被撕开一道长长的口子，肌肉纤维翻卷，露出底下惨白的骨头。

布克的手掌瞬间失去了知觉，软软地耷拉下来，只剩下一层皮肉连着。

剧痛像潮水般涌来，却被他硬生生咬在牙关里，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。

E5-F的后续攻击已经到了——它张开大嘴，一口咬向布克的脖子。

布克猛地偏头，但还是慢了半拍。

一只飞溅的骨渣，或者是怪物利爪的尖端，深深地划过了他的左眼眶。

“Fuck——！！！”

布克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。

左眼的世界瞬间陷入黑暗，紧接着炸开一片白色的剧痛光斑。

温热的液体顺着他黑色的脸颊流下，那是血，也是破碎的眼球，粘稠地挂在眼窝边缘，像一团被挤碎的果冻。

他被扑倒了。

怪物压在他身上，像是一座肉山。

它疯狂地撕咬着，利爪在布克如同钢铁般的黑色胸肌上抓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槽。

鲜血喷涌而出，将他黑色的皮肤染得滑腻不堪，每一道伤口都像被浇了滚烫的油，痛得他肌肉痉挛，却也激起更深的暴怒。

力量在流失，寒冷在入侵。

失血带来的眩晕像潮水般涌来，他的视野开始模糊，右眼的视线也染上了一层血红。

但他没有晕过去。

大脑里那根名为“任务”的发条依然在强行转动。

他不关心舒清梨是谁，也不在乎那个女人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。

他是沈家少爷养的狗，是沈家最昂贵的工具。

少爷的命令是“带人回去”，那他就必须带人回去，哪怕是拖着尸体。

如果完不成任务，他这台机器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。

“任务……。”

布克咬了一口舌尖，剧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。

他用仅剩的右手摸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战术匕首。

匕首的柄冰冷，握在掌心却像握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。

他没有捅向怪物的身体，因为他知道那没用。

他用那只完好的右手，反握匕首，却并没有急着刺出。

他做了一件疯狂的事。

他主动将那只已经废掉的左手送进了E5-F的嘴里，任由那排参差不齐的獠牙咬穿自己的骨头。

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得像冰层开裂，鲜血喷进怪物的喉咙。

“吃……好吃吗？”

布克的声音沙哑，带着血腥气，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低吼。

E5-F被嘴里的骨肉卡住了动作，它的头颅被固定住了。

就在这一秒。

布克那只漆黑的右手如同闪电般刺出，匕首精准地扎进了怪物脖颈后方——那块因过度变异而裸露在外的脊椎神经节。

“嗷——！”

E5-F剧烈抽搐，但生命力顽强得并没有立刻死去。

它的身体像一团烂泥般痉挛，粘液和血浆喷了布克一身。

布克丢掉了匕首。

他的右手五指成爪，指尖深深扣进那个伤口，扣住了那根滑腻的脊骨。

他那如同黑曜石般强壮的二头肌高高隆起，血管几乎要爆裂。

青筋在黑色的皮肤下暴起，像一条条盘踞的毒蛇。

“给我……死！！！”

这是一场原始的角力。

黑色的鬼按着白色的鬼。

布克发出了一声震碎冷雾的怒吼，单臂发力，硬生生将E5-F的颈椎连带着大半个脖子，从躯干上活活撕了下来！

“嘶啦——”

污血和黄绿色的脊髓液喷泉般爆发，溅得满地都是，空气里瞬间多了一股更浓烈的、像腐烂内脏被搅碎的恶臭。

那团白色的烂肉终于不动了，瘫软在地，像一滩被踩烂的鼻涕虫。

布克推开尸体，仰面躺在血泊里。

他的一只左手废了，手腕处只剩下惨白的骨茬，血肉翻卷；左眼窝里是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，鲜血顺着他黑色的脸颊流淌，汇聚在下巴，滴落在E5-F那具灰白色的、畸形的尸体上。

他的胸口起伏剧烈，每一次呼吸都牵动断裂的肋骨，痛得他肌肉抽搐，却也让他右眼的视线更清晰。

“咳……”

布克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。

痛觉像海啸一样淹没了神经，失血带来的寒冷正在侵蚀骨髓，冷库的低温让他的血在地面上迅速凝固成黑红的冰晶。

但他没有晕过去。

他还有任务。

他用仅剩的右手撑着地面，试图站起来，但双腿像是不属于自己一样发软。

于是他不再尝试站立，他开始爬。

他用仅剩的一只手和两条腿，拖着那具沉重的、残破的黑色躯体，在满是冻肉和污血的冰面上爬行。

黑色的皮肤在白色的冰面上摩擦，留下一道长长的、触目惊心的血路，每爬一步，都扯动伤口，鲜血像泉水般涌出，却也被他硬生生压回喉咙。

十米。五米。三米。

前面是一扇厚重的铁门，上面挂着“生物危害”的红色警示牌。

布克看不清那些字了，他右眼的视线已经模糊，只剩下最后一点执念。

目标在里面。

只要打开门，带上人，哪怕是用爬的，也要爬回沈家复命。

布克爬到了门边。

他用满是鲜血的右手抓住了门把手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，像五根黑色的铁钩。

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，压下，推开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，缓缓打开。

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味扑面而来，那是高度腐烂的蛋白质混合着营养液的味道，像一桶被遗忘的尸体汤突然被掀开盖子。

布克抬起头，那只完好的右眼里，原本坚定的光芒在一瞬间凝固，然后破碎。

门后没有舒清梨。

那是一个巨大的、仿佛斗兽场般的环形深井。

深井的底部和四周，密密麻麻地堆叠着无数个破损的培养舱。

而此刻，那些培养舱都已经打开了。

黑暗中，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
那是几十个、甚至上百个“失败品”。

它们有的像蜘蛛一样趴在天花板上，关节反折，长满倒刺的肢体滴着粘液；有的拖着三条畸形的腿在地上蠕动，皮肤溃烂，露出底下翻卷的红肉；有的根本就是一团长满牙齿的肉块，在地面上缓慢滚动，发出湿腻的“咕叽”声。

它们皮肤苍白溃烂，骨骼扭曲，发出“嘶嘶”的饥饿低鸣，像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、被遗弃的胎儿。

这哪里是关押人质的密室？

这是一座用来养蛊的乱葬岗。

而现在，新鲜的血肉送上门了。

那一刻，布克听到了自己心里那根弦崩断的声音。

任务失败了。

不是因为他不够强，而是因为这就不是任务，这就是一个通往地狱的单行道。

那些怪物开始躁动，它们闻到了布克身上浓烈的血腥味，那是顶级猎物的味道。

潮水般的白色肉块向着门口涌来，带着要把一切吞噬殆尽的疯狂。

它们的爪子刮过地面，发出刺耳的“吱嘎”声；粘液滴落，砸在冰面上，腐蚀出小坑。

绝望吗？

大概是有的。

但下一秒，布克那个满是血污的嘴角，竟然慢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勾了起来。

他笑了一下。

那是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，牵动了脸上的伤口，显得狰狞而狂妄。

血从裂开的嘴角流下，却像给他画了一道战纹。

他不再爬行。

布克扶着门框，那具已经残破不堪的黑色躯体颤抖着，摇晃着，却慢慢地直立了起来。

他只有一只手，一只眼，但他依然站得像是一座山。

他伸手整理了一下那条已经歪掉的领带——虽然衬衫已经烂没了，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这个动作。

这是沈家的体面，也是他作为一个“人”最后的尊严。

面对着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白色怪物群，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来。”

他轻声说，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传来。

既然完不成任务，那就把自己当成最后一道菜吧。

但他这块骨头，可是很硬的，会崩碎你们满嘴的牙。

黑色的身影踉跄着向前迈出一步，主动迎向了那片白色的地狱。

冷雾吞没了他的背影。

只剩下一声声肉体撕裂的闷响，和怪物们兴奋的嘶叫。

以及，那头黑色巨兽最后一声，低沉而满足的咆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