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 黄雀微时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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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原定的出行推迟到半月后,他带着小钟一起去见“那位朋友”。

早起开车很久,过跨海大桥。

她以为他想去另一座城市,结果下了高速,看着导航的定位越来越偏僻,目的地是荒芜的山野。

不开心。

事故的起因是临行前,小钟在保温杯里泡了上次在酒店拿的白桃乌龙,打算路上喝。

他问是什么茶,她告诉他,他就露出微妙的表情,腼腆地、想笑又不敢笑。

为什么这个反应?因为白桃乌龙?小钟天真无邪地问。

是啊。白桃,乌龙,颜色。

在百般暧昧的提示下,小钟想象到他脑海中冒出来的东西,他开黄腔!

然后,她笑不出来了。

下车后还须徒步走山路,他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,也不等她气消,又开始说道“羡杀乌龙卧锦茵”的淫诗。

小钟不想听她讲,故意走得飞快,一会就跑远了。

他手里提着很重的竹篮,绕了很远的路,才终于把她哄回来,说“那位朋友”就在她曾两次经过地方。

草里有条不起眼的小道,拐进去,下坡,是一片家族墓地,走势向里凹陷,俨然山体被挖空一块。

大钟想见的朋友,已经变成最边上的那座墓碑。

什么时候的事?

四年前。

大钟出国还不是很久。

在更早的时候,他们因为生意的事闹了很多矛盾。

但在死生面前,针锋相对、不共戴天的立场问题也显得轻如鸿毛。

少年时的绍钤是小天龙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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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境优渥,各方面的能力都很不错。

高中学有余力,还可以倒腾代码和算法,人工智能——在那个AI对很多人还是英语阅读理解中刁难人的抽象概念的时代。

据他自己的说法,高考考得不好,意思是没考上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。

虽说后来读的学校不差,却是靠竞赛降分勉强进去。

这件事对他的人生轨迹影响不小。

他也一度厌学,厌世,整天就继续钻研他的算法,想着怎么自己创业,套现赚钱。

他很缺钱,也过怕了穷日子。

风俗使然。

务实的大人相信苦难教养出来的小孩才有出息。

零花钱腐坏小孩的骨气,就像过多的甜食腐坏牙齿。

最精明的家庭只给够伙食费,并不考虑小孩在外读书,在同龄人面前也有社交和体面的需求。

大人断言那是“虚荣”。

这些事在小钟的成长中也深有体会。

小钟是女孩,还稍好些,问她的老板父亲要钱,但凡说得出具体的名目,要到最后,该给的总是会给。

尽管过程会让她比生吃苍蝇还难受。

父亲会以商人毒辣的眼光告诉她,她以往的表现还不值得这样的出价。

她要感恩。

绍钤的性格,那么点钱每个月拿到手,一天就花得只剩零头,剩下一整个月都去吃土。

既然家里不愿意过给,他也必不可能再往家里要。

他会说家里发迹,只是因为蹭上了时代红利。

繁荣的浪潮席卷,物质层面的穷困被冲刷殆尽,精神的“穷困”却是根深蒂固,本性难移。

——连他自己也不能例外。

在一个身边的人全都在谈恋爱的环境,他没有女朋友,就是因为穷,一种没有准备好的状态。

他总觉自己应该再多攒点钱,再去社交。

只是一旦这样想,永远没有真正准备好的一天。

创业对当时社会化程度很低的绍钤也是巨大的困难事。他一门心思想赚大钱,但对真正商机无限的下沉市场却不屑一顾。

转机的出现是他第二年认识坟墓里的这位哥,朱嗣音。

两人同年,嗣音高考失利复读过,后来靠更刁难的插班生考试进来,年纪比绍钤大两岁。

同院但不同专业,正好住隔壁寝室,没认识的时候就经常照面。

通常是晚上十点半绍钤从图书馆回来,坐了一天,精疲力竭,刚好能遇到他在外面玩了一天,尽兴而归,经常还夹杂着嗲嗲的方言,满面春风与人讲电话。

相反的两个人,好像就算知道名字,碰见再多次都不会认识。

到底怎么认识的,绍钤已经想不起来了。

好像是嗣音偶然得知绍钤在创业,开发让程序变聪明的算法,很感兴趣,回过神来就已经成天黏在绍钤身边,想尽办法让绍钤教他,带他一起。

不过结果反过来,嗣音调教绍钤去做更切中要害的东西,将他半路出家的游戏之作包装成天才少年的过人天赋,拉投资,找项目,成交,被学校当作创业模范表彰……他们的“青团”,公司的花名叫青团。

之所以起这个名字,是因为当时嗣音正好在吃青团。

最初“青团”是尚未成形的第一个产品,胚胎。后面渐渐长成公司,有了除他们两个以外的员工,就像有鼻子有眼、能说会跑的小孩。

听起来是相当精彩的一段经历,但绍钤现在回忆,想起的却只是万千痛苦。

某天,他们和一位投资人约好见面,在茶社室外的凉亭等,大夏天的午后,最热的时间,等了两个小时,然后被放鸽子。商谈告吹。

在这以前,他们已经连碰好几次壁,事业卡在瓶颈。

绍钤清醒地意识到,商场的事情本不是他所擅长和乐意去做的,嗣音付出更多,却是陪他。

他们是学生,在做以前从未有人做过的东西,拼命想摆上货架供人挑选,习惯享有社会地位的大人想要轻蔑,不需要任何道理。

这些本来是他不得不去过的关,最后都变成嗣音承受。

继续下去已不值得,不如见好就收。

要不就到这算了?他对嗣音道。

嗣音自是不满,道:什么叫算了?青团不是我的孩子吗?你是说你不想做了,要留下我一个人?

绍钤道: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任性。为什么好像你比我年上,就理所当然地当引导者?差两岁而已。我不爱说话,不是我心里没有想法。

嗣音冷笑:我怎么不知?你心眼多了去了。早就盘算着怎么分家了吧。既然如此,青团大家都别要了,卖了分钱,从此各不相欠。

气话。

当然是气话。

公司散伙听来好像离婚。

责任,牺牲,未来,一时冲动……扯不清的繁杂事,谁又辜负谁。

他们吵架,天下起暴雨,说话声在如雾的雨帘里淹没。

无疾而终。

雨后的天空有彩虹,晚霞蓝带粉紫的色调凄美,像染在水中缓慢枯萎的花色。

失败却特别的实验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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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人没话可讲,又双双回到公司——这个几乎可以称作是家的小地方。

他们都相信对于没法处理的矛盾,最成熟的办法就是不管它,不提它。

一点小事才不足以让他们决裂。

谁都没有想到,一手养大的青团会先于他们岌岌可危的关系破灭。

绍钤更想读书,嗣音就极力营造公司没了他也蒸蒸日上的感觉。

貌合神离的状态很快被有心人注意到。

大钟一段时间不在,嗣音又结交了好多投资人,全是生面孔,意气风发说要继续扩展业务规模,指着江对岸已经成为地标的写字楼说,迟早有一天他要在那里。

绍钤最初做的那点小东西,比起公司的现在不够看了。

他祝愿他。

在这样想的时候,绍钤竟已觉得这些事与己无关。

他本想提醒嗣音,资本注入或许会让内部关系变复杂,最好要未雨绸缪。

但嗣音这么有把握,不该没考虑过。

他也说过讨厌绍钤卖弄聪明。

没说出口。

担忧的事成了现实。

公司几度复杂的股权变更下来,绍钤和嗣音手里的股权竟不足百分之三十。

很不对劲。

在叠床架屋的公司持股背后,青团真正的老板变成曾经想招安他们的大厂。

招安不成就搞恶性竞争,封锁弹压。

如今还做这种肮脏的局,坑蒙拐骗,志在必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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嗣音解释说,他从没想过把青团卖掉,更不可能背着他偷偷卖。

绍钤知道,都知道,是对手的手段防不胜防。

毕竟是书生。

两个人有识破伪君子的聪明,却招架不住真小人无底线的恶毒。

股权面前,不改换管理层的承诺成了口说无凭。

从核心岗上卸任,青团就真的不再属于他们。

而资本不过觊觎他们的技术,比起自主研发、从头培育,当然是要别人现成的,拿来就用。

利用完后,青团就只剩一个停止生长的外壳。

如果命运的答案注定是殊途同归,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该狼狈地想要抗争?

“代孕”,剖腹藏珠,购买已通过质检的成品小孩,而非倾注心血自己生养,好像早就深深镌刻在现代社会运作逻辑的底层。

世界是一场巨大的资本代孕。

至少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们最难能可贵是“人”,他们的人还在,大不了一切都重来。

转生后的新公司吸取前世的种种教训,削除痼疾,两人之间的信任、合作来到新的高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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灾后重建变成意料之外的蜜月期。

他们不再对自己设限,不拘泥于别人的期待,做更多的尝试。

似乎一切的条件都比以前更成熟,新的起点也将带来更好的发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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绍钤找到更适合他做的事。

如果说资本杀死了本来健壮的青团,他从中学到的东西是资本也可以起死回生。

他从事的领域越来越偏向风投,公司的发展方向也由他来把握,和以前正好相反。

嗣音虽然无条件地从旁支持,内心却未知其可。

最初说,绍钤不能抱着少年漫男主“拯救世界”的心态做现实的商业。

后来看到他用似曾相识的方式搞死别人的公司,瞠目结舌,失望,不敢言。

他甚至不愿听绍钤辩解。

公司是组织,本无所谓生死。

资源不能流动到合适的地方,组织就需要改变,重组,整合。

里面的牵扯有利益,有世道人心,有时不得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。

太过眷恋某个具有特殊意义的名号,连它名存实亡也不愿丢弃,其实都是人自己的多愁善感。

人非木石,岂能无感?

他自然知道嗣音耿耿于怀,始终以为青团被弄丢是自己的责任,于心有愧,极力想弥补绍钤。

出于歉疚的陪伴和初创业的少年心气终归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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嗣音用谎言编织一座过去的囚笼,困住自己,刻舟求剑,却怪他曾认识的少年不再是少年。

他也怪嗣音在人前八面玲珑,有脾气全冲他发,真心话一句不讲。这么多年从未有改。

青团的幽灵停在原地,成为他们没法再相互理解的心结。

后来关系缓和,是绍钤准备出国,逐步将公司的事务交还。

没有那么多牵扯、纠葛,自然就很难吵起来。

对绍钤来说,没有什么不可以忍让,只要他好。

嗣音却清楚他做这些是为哄自己,只道关系生疏了,也戴起面具,礼貌地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
解决不了的矛盾不要妄图解决。

——如果非要解决,就会有不幸的事发生了。

出国以前,他们最后见了一面。

所有细节都正常得太不正常。

嗣音热情地招待他。

曾经的压抑告一段落,他更确信所谓留学不过是用体面修饰、矫揉造作的逃避。

到酒过三巡、人心摇摇的某个瞬间,嗣音才讶异于他所攻读的方向,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那么跨行的东西——绍钤没有提过,以为他知道,他们的关系也早就过了会留意彼此手里在翻什么书的阶段——原来他耽误他很多年。

大梦一场。

结尾仓促。本来嗣音说有东西给他,话说太多,然后就忘在脑后。反正迟早有机会再见,这样想着,却见不到了。

嗣音心里装着许多事,不似他表现出来的那样阳光,绍钤是知道的。

他心里想什么绍钤猜得出七八。

但他惯是以为绍钤傲慢冷漠不通人情,像一具麻木的机器。

绍钤有时却觉真正傲慢冷漠不通人情的是嗣音,总是当他对他的心一无所知。

相互折磨。

绍钤以为自己离开,他会幸福。

嗣音有很多他爱的和爱他的朋友,身边总不会冷落,和绍钤不同。

没想到在国外接连听闻他过得不好,再后来就过世了。

自杀。

更早一点,不知什么缘故,嗣音沾染赌博,赌得很凶,输了不少。

他或许知道嗣音想从中找寻什么,一种不可替代的东西。

既然走不到他心里,任何劝说都是风凉话。

别劝。

再后来,嗣音从社交场里销声匿迹,没人了解他在哪,又在做什么。

有人说他出去旅游,误入某个成分诡异的密教组织,出不来了。

有人说他输光了所有的钱还继续赌,被赌场砍掉了手指——赌徒的标准结局,但无稽之谈。

以前绍钤往自己身上弄刺青,都要被他指指点点说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”,编造谣言的人太不了解他。

正确的答案是他曾出去找寻活下去的方法,将这些经历写成一本书寄给绍钤,最后说,见识过人生的许多种可能,就可以不作留恋。

最幸运是与他相伴的时日。

绍钤像最后一面的他如梦初醒,原来嗣音一直恨着他,恨他曾说“无所谓生死”云云的话。

他知错了,但太晚了。

后来去嗣音家里——有家人的家里,他才知嗣音赌博的确是输得不剩什么遗产了,唯独另外留给绍钤一样东西,装在一只大小令人不安的小方盒里。

打开是手表。

事业小有所成,嗣音觉得他们是时候配些展现实力的东西,出去好不让人看轻,于是拉着他一起去买的。

也是嗣音从小梦想的牌子,放在当时不算多稀罕,现在停产成了绝版。

小钟在他家里见过那块表,放在恒温柜显眼的位置。当时还暗暗疑惑为什么手表会在这里,原来是时间停止的意思。

绍钤给她讲完大致的来龙去脉,开始答疑环节,又补充许多有意思的细节。

先是给她看嗣音的照片,从大学时期就留长发,她算是知道绍钤后来的长发是从哪学来的了。

他们站在一起像兄弟,绍钤稳重,更像哥哥。

以前经常有人这么说,他以为是套近乎的胡说八道。

再是绍钤跟他混的时候吃得很好,那时身体还没出问题。

嗣音对吃的东西很挑剔,爱吃海鲜,也很会做。

给虾开背,没看清他刀怎么转,一只就弄好了,壳还完好无损不带掉的。

他自己做酱汁,比外面很多饭店都好吃。

他的人生体验计划里也有厨师这一项,感想是工作强度太大,放弃。

小钟听了,有点好奇嗣音爱吃的青团。等祭拜完,她就迫不及待拿起来吃。

谁料绍钤却提醒道:“那个青团很难吃的,只有他特别爱吃。”

真的假的?既然吃得挑剔,哪有偏爱难吃事物的道理?

小钟丝毫不信他的鬼话,毫不犹豫地咬下去。

抹茶红豆味。

皮上是清新自然的草叶香。

馅料的风味也足。

咬进去第一口就是满满的抹茶。

然后是细软的豆沙,掺着完整的红豆粒。

再往里咬,还有芝士流心。

相当直接的不好吃。

看似一张皮将所有馅料全部兜住,层次分明,颇用心思,舍得用好料,实则所有滋味都太浓郁,强势地自说自话,融不到一起。

抹茶香却苦涩。

豆沙口感偏干,且甜得发腻。

黄油和芝士流心本该成为整体的调和剂,实际效果却是醇厚的奶香反而让甜的更甜,苦的更苦。

莫名其妙的突兀。

吃这个就想象出嗣音是怎样的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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